(Title Card Credit: “Ultrasonic dog whistle" by Sebastian Hartlaub, source: Wikipedia)
前一段時間曾經在 Mike Rugnetta 的播客(podcast) “Reasonably Sound" 裡聽到這樣的名詞「狗哨政治」(dog whistle politics),覺得十分有意思。知道概念之後就一直想要透過與自身相關的例子去具體理解「狗哨政治」會造成的影響,結果遲遲想不出合適的情境,也就把這個想法放了一段時間。不過因為最近開始在弄獸迷問卷的事情,讓我覺得我可以透過「狗哨政治」與「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的維度去進行思考,所以有了這一篇文章。
在解釋「政治正確」與「狗哨政治」之前,先來講講狗哨吧!
狗哨與訊息傳遞
要知道在生理上,人類與狗溝本來就有許許多多的不同:他們身上有毛茸茸的毛皮,我們只有腋毛腿毛頭毛;他們的口鼻相當突出,因此被他們當做接觸外在世界的工具;他們有毛茸茸的尾巴可以搖啊搖的,我們就只有藏在身體內的尾椎,搞個不好還會尾椎痛,超沒用的。
在聽覺上也是不例外。乍看之下我們跟狗溝都有耳朵,感覺聽覺上應該沒什麼不同,但是實際上透過聽覺實驗讓人類與狗溝在一個受控的環境下去聽不同頻率的聲音,我們發現人類所能聽到的頻率範圍跟狗溝所聽到的頻率範圍是不一樣的:人類的聽覺頻率約略落在 20Hz ~ 20000Hz,而狗溝的聽覺頻率則大約是 67Hz ~ 45000Hz。狗溝所能接收到的最高頻率約略是我們的一倍。

由於人類與狗溝在聽覺上有這樣顯著的差異,於是就有人想到設計出一種狗哨能夠發出介於 20000Hz 與 40000Hz 之間的頻率。這樣一來,當我們在吹狗哨的時候,人類就不會聽到狗哨發出的聲音,而狗溝則可以聽見。
至於狗哨被設計出來的目的,最常見的就是拿來訓練狗溝,讓狗哨的聲音能夠與事件連結,就像是那個 Pavlov 搖鈴鐺就餵狗溝吃東西的實驗一樣。因此吹狗哨本質上來說,就是針對狗溝發送訊息,至於身旁的人們則不會聽到這個訊息。對於 Pavlov 的例子來說,訊息內容就是「有東西吃囉」。
政治正確
政治正確這個詞彙其實還蠻常見的。比方說好久好久以前,柯P施個鹽,針對一位女性參選人表達了一些想法(稱讚漂亮,可以坐櫃檯),而這些想法被媒體放大指責說這樣的言論政治不正確,有物化女性之嫌。比方說有人看到有許多從東南亞國家來的移工聚集在台北車站的挑高大廳底下,並且席地而坐,覺得荒謬,所以就把這個景象拍下來,加上一些註解貼到臉書(「台北車站被外勞攻陷⋯⋯」),結果被一些網友指出此舉有歧視之嫌。
這樣看來,一個人的作為被他人指責為政治不正確,通常是因為用詞被認為不恰當,帶有歧視的色彩。所以,我們為了要達到政治正確,我們不能說智障,要說智能障礙;不能說殘疾人,要說身障人士;不能說遊民,要說街友;不能說妓女,要說性工作者;不能說gay,要說男同;不能說外省人,要說戰後移民;不能說外籍新娘,要說新住民⋯⋯族繁不及備載。在他人身上貼上污名化的標籤或者闡述錯誤的認知,就是政治不正確——這些「歧視」詞彙沒有正確看見被指稱的族群。
對此,George Carlin 表示,
“There is absolutely nothing wrong with any of those words in and of themselves. They’re only words. It’s the context that count. It’s the user. It’s the intention behind the words that makes them good or bad." – George Carlin
「這些文字本身絕對沒有任何錯。他們只是文字。錯在情境。錯在使用的人。錯在使用者背後的意圖,企圖要污名化這些文字。」
引申來說,文字的政治正確與否,可以是取決於對於講者的瞭解程度與信任與否,而不是完全取決於文字本身。這相當於是聽者基於對講者的信任與了解,放寬了對講者的用字謹慎程度。
不過以目前的社會形勢來看,George Carlin 的說法雖然沒有錯,但是我們對於陌生人的信任程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狗哨政治
狗哨政治(dog whistle politics)這一詞是來自於美國人評論共和黨宣傳的手段。其中一個例子就是雷根的競選廣告「美利堅之晨」:
用我們非美國人的眼光看可能看不出什麼端倪,而且影片的解讀可能還需要搭配 80 年代美國的時空背景,才有可能被我們深刻體會到問題在哪裡。當時的批評者認為這則廣告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沒有針對性、沒有使用政治不正確的語彙或影像,然而他們認為正因為影像內的人物都是美國中產階級白人的生活樣貌,卻連半個黑人或者都市場景都沒有出現。他們認為這隱含著對黑人及少數族群的打壓。
然而,倘若這些批評者的言論出現在媒體,共和黨的人員大可以反過來利用政治正確來指責批評者是在挑起種族仇恨,煽動少數人群,打破和諧。這是狗哨政治的精髓——他們利用政治正確的語彙,並且暗地行使對少數族群的打壓。
狗哨在哪裡?
在「美利堅之晨」的影片裡,欣欣向榮的白人生活就是狗哨的聲音。但其傳達的隱藏訊息(相當於超過人類的聽覺頻率)只有黑人與少數族群才聽得出來——「我們就是不甩少數族群,你能拿我怎樣?」
時間拉到最近一次的美國選舉。川普選舉時的言論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地方,是因為他的言論都非常的直白:「我們要在美墨邊界蓋一個高牆去擋墨西哥人,因為墨西哥讓我們有很嚴重的毒品問題」「我們要嚴懲中東地區的恐怖份子、限縮從那邊來的移民」。表面上這是十足十政治不正確的言論,完全不是共和黨先前的狗哨政治玩法,但這些話其實就是說給不甩政治正不正確的美國白人聽的。站在這些美國白人的角度,他們相當歡迎有魄力有實力的政治素人為他們處理這些問題。川普的當選不是偶然,而是相當精巧的說話策略。
想要了解更多共和黨跟川普或者更多狗哨政治的例子的話,我是參考這一篇端傳媒的文章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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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來講一點跟獸迷相關的狗哨政治。
問卷調查的狗哨政治
最近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的獸迷心理學調查,其實就有那麼一點點狗哨政治在裡面。在這裡,我要做的不是行使狗哨政治,而是不行使狗哨政治並且避免落入狗哨政治的嫌疑。
透過同一時期的另外一份獸迷問卷調查,我注意到獸迷是很敏感的。當問卷的設計在考量上不夠全面的時候,很容易就會被某一部分的獸迷批判說沒有正確看見他們。這正好就是狗哨政治的具體實例。
比方說(僅舉例,與另一份獸迷問卷調查無關),如果問卷所問的問題背後有潛在的主觀認定,認為獸迷就是喜歡竹本嵐等這類型的繪師的人,那麼落在獸圈的其他面向的獸迷——諸如獸繪師、獸文學、獸裝、獸信仰者(therian, otherkin)等等——就會表示「啊幹!沒有屬於我們的選項啊!搞毛啊!」「馬的獸迷是你這樣定義的啊!」
當然啦,如果問卷的受眾打從一開始就是獸圈裡的部分群體的話(比方說想調查喜歡竹本嵐作品的人的平均購買力,一種市場調查的概念),並且在問卷一開始就表明的話,我想就比較不會有類似的抱怨了。
所以在我的問題募集裡面,我花了很大的心力在讓大家認識我,並且知道我的意圖良善:我表明我的來歷——雖然沒有真實姓名,但是我相信透過我這個部落格的文章內容,應該十位獸迷裡面會有十位獸迷很肯定我是 die-hard 獸迷吧;我闡述我能想得到對獸迷的最包容、最政治正確的解釋;我承認目前大家對獸迷的不同理解的事實;我在問題募集裡所使用的字眼也都是盡可能最中性、不偏頗,以避免被認為我歧視獸迷裡的某些少數群體。
在接下來的設計問卷階段,我最擔心的其實還是被認為自己是不可信任的。因為這樣一來,在往後問卷發放的時候,填寫問卷的人就會對內容的填寫有所顧慮,我所蒐集到的答案們也就不會是真誠的。更甚者,即使問題內容政治正確:「請問你的性傾向是?」「請問你的性伴侶有多少個?」,閱讀問題的人會傾向於認為我想要藉由這份問卷去抹黑、污名化獸圈。
因此即使已經有如 George Carlin 這樣的說法,我還是要非常小心我的措辭,並且不讓我的意圖有所偏頗,盡可能窮盡事物背後的原因,以避免失去填問卷的人的信任。
狗哨政治的正面運用
我自己很長一段時間(算一算應該很多年吧)都會覺得跟非獸迷分享獸圖會讓自己的獸迷身份被揭穿。我說的獸圖不是竹本嵐獸八禁的那種,而是像這種程度的:
我甚至連在臉書上都不會去評論動物方城市有多好看,或者貼一些狗溝貓貓耍笨的影片。我的恐懼已經到了這種絕緣的程度。
我的懼怕來自於擔憂其他人會聽到這些圖在「獸迷頻率」所傳達的訊息:「尼克超性感的、狗溝超性感的、火箭浣熊超性感的、雷西拉姆超性感的、⋯⋯」我聽得到這些訊息,而我總是會覺得其他人也會聽到這些訊息,進而發現我是獸迷,然後最後推導出我喜歡看獸圖打手槍。
我是很喜歡看獸圖打手槍沒錯,可是我沒打算讓大家都知道啊啊啊啊!這算是我的私生活吧!
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身為一隻狗吹著狗哨,還怕人類會聽到狗哨聲一樣。擔憂很荒謬,卻也很真實。
如果說我懂得狗哨政治的運作方式的話,我其實還是可以分享這些圖片,用一般人的角度去解釋這些圖片吸引我的地方,或者根本不需要去註解,就當作是個藝術鑑賞也好。聽不到「獸迷頻率」的人就是聽不到,就算有人聽到了,即使他們釋出的不是善意而是歧視獸迷的話,那我就反過來假裝我不知道獸迷是什麼東西,我只是「很喜歡擬人動物」,然後請他們針對歧視給出具體解釋,然後我再說我上網所查到的獸迷跟你看到的不太一樣。
也就是說,面對歧視言論,我假裝是他們向我們引介「獸迷」這個詞彙,並且偷偷地為自己辯護。我可以否認自己是對方定義下,遭到污名化的獸迷(比方說對方認為獸迷只會看獸圖自慰)——我並沒有說謊,我也沒有背棄獸認同,因為我所認同的「獸迷」跟對方說的「獸迷」是不同的集合。我其實是在試探對方對於「獸迷」的理解。如果沒有達成對於「獸迷」的解釋的共識,我就沒有必要對他坦承,浪費力氣在他身上。
當然我是不會狂到丟獸八禁的圖到臉書上啦,就像我本來就不會狂到分享 XVideo 影片一樣。
透過這樣的方法,我已經把臉書大頭照換成了動物照片,也分享了我去嘉義畫展所看到的作品(當然分享內容沒有這邊的文章來得深刻)。目前回應還不錯,沒什麼人注意到圖片裡的狗哨聲,或許我可以繼續把頻率調得再往獸迷一點。希望有一天可以在臉書上大方地分享我喜歡的獸裝。
走出獸迷衣櫥
其實上面講的在臉書分享獸圖,也是一種出櫃的過程、一種曝光的過程。面對親密朋友、家人,何嘗不是如此?
出櫃,我覺得不能是洪水式的出,這對雙方的心理衝擊都很大。出櫃,應該要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一點一點的加熱,一點一點的把狗哨的頻率往獸迷調整。
所以,我不需要劈頭就公開自己既喜歡動物、又喜歡獸圖、又喜歡看獸裝、又喜歡看獸圖打手槍、又是個泛性戀(最近開始對這個認同又有點飄移了,以後再說)。沒有人能夠一次吸收這麼多資訊。
我的作法應該要像是前面的臉書分享一樣,從與獸迷最沒那麼相干的藝術作品開始分享。觀察對方的反應之後,再考慮要不要加深分享的內容。如果開始感受到些微的貶抑或者歧視,要嘛就點到為止,要嘛就透過溝通去理解歧視的根源、讓對方瞭解我喜好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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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狗哨政治,還有這些圖:
Sure… dog whistle… 是說這些哨子也不是狗哨啦⋯⋯
Anyway,我只希望未來,我能夠有幸活在 George Carlin 所說的那種沒有惡意的世界裡
以前就好喜歡喬治.卡林的脫口秀,只不過英文程度太糟糕只能夠看看翻譯的影片。
我幾乎把生活圈切成好幾塊了,具體形容就像是Line上我是個正常或有點特別的成年男性、噗浪與TG上我不避諱自己是一名獸迷、Discord上是個性向與愛好「豐富」的遊戲玩家。
但即使是枕邊人也從未跨足三個生活圈,反而是一名因狗哨認識的好友跨足了最多生活圈,很諷刺但也很無奈,我甚至不敢讓枕邊人知道自己的全貌,又或者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容。
多方的疏離與愧疚終究還是使自己孤身一人,雖然這樣對我而言並不壞,但還是會希望有個比我更了解且接受的人一起生活,在那之前還是得依靠自己了。
讚讚
> 但即使是枕邊人…終究還是使自己孤身一人
加油!我也曾經跟你一樣!總之先好好地了解自己吧。寂寞會帶給你禮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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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