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le Card Credit: (untitled) by tacklebox, source: Twitter)
“Each of us needs to know that people who we think are like us also see us as like them. We need to know that we are recognized and accepted by our peers. We need to know that we are not alone." –––– Aaron Devore
「我們必須要知道那些我們認為跟我們很相像的人,他們也會認為我們跟他們很相像;我們必須要知道我們是被同儕認知並且接受的;我們必須要知道我們並不孤獨。」
這段話我知道很重要,它已經在我的好多篇文章裡一再地被提及。這段話說的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同溫層的維繫。
這三句話當然不只是個口號,他們是要拿來實行的。我們要努力地去互相指出並看見雙方相像之處;我們要用具體的行動去真心接納對方,互相感受歸屬感;在任何一方感覺孤單時,另一方可以用真誠的問候,給予最正確的注視。
這些我都知道。
但是我很困擾,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理性的高牆把我隔絕在歸屬感之外。
早在兩年前,我透過閱讀 [a][s] 的文章得知 Furries Among Us 這本書,並且買了下來。這本書的精華在於包含了國際擬人動物研究計畫(IARP)的幾篇文章,特別有深度。但當時我沒怎麼看懂,也就很囫圇吞棗地讀過去,沒有什麼東西進入我腦子裡。這本書就這樣放到了現在。
最近為了做研究,重新看這本書。裡面 Dr. Stephen Reysen 所寫的 “Social Identity Perspective of the Furry Fandom" 在當時沒看懂,這次看了之後好像就突然掌握了五六成了(剩下的四五成多半都是細節,沒打算去理解)。
文章裡出現很多詞彙,比如 “Social Identity Theory" (社會認同理論)、"Self-Categorization Theory" (自我歸類理論)、"Ingroup Bias" (內團體偏私)等等,其解釋也相當地抽象。好在裡面有些關於獸圈的舉例,所以在理解概念上還不算那麼難。不過最後,我還是自己想出了一套我自己比較好理解的比喻去看這些概念。下面我來大致用我的語言講一下社會認同理論想要講什麼東西,不過我的理解可能還是很初步,所以大致感受一下就好。
社會認同理論——組隊比賽
其實社會認同理論骨子裡講的,就是組隊比賽。一般認知的組隊比賽,舉凡電競隊伍之間的較量、球類運動的場上廝殺,或者抽象一點的創業競賽、夜市攤販的營收比較、蘋果與三星的手機爭霸,都是組隊比賽的一種形式。這些較量的獲勝條件通常都蠻直白的:分數高的獲勝、錢賺得多的獲勝、形象比較好的獲勝。
不過社會認同理論想要探討的隊伍類型以及競爭方式要比起上面所說的要複雜、抽象許多。比如說男生與女生、基督教與佛教、台北人與花蓮人、農民與室內裝潢設計師、反核與反火力發電、自閉症家屬與燒燙傷家屬、戰後移民與新住民⋯⋯。只要一個群體有了共同承認的屬性,他們就成了一支隊伍。倘若是群體以外的人胡亂定義這群人所組成的隊伍,往往這支隊伍不會有什麼向心力:學校分組作業如是(老師不要自己分啊啊啊)、反同挺同互貼標籤如是(同志的某些屬性反同沒有看見)、獸圈內定義獸迷如是(獸迷的共同屬性是什麼?)。
這些隊伍之間其實沒有所謂實體的比賽:基督教與佛教不需要去比較誰的信徒比較多、台北人與花蓮人也沒必要去比誰賺的錢多或者誰的空氣比較新鮮。這些隊伍之間也不必然就是競爭關係:農民跟室內裝潢設計師感覺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領域、自閉症家屬與燒燙傷家屬之間可能會有類似的經歷而使得他們有互相交流的可能。
對於一個個體來說,加入一個隊伍與否,除非自己已經受迫強制入隊之外(家有自閉症患者,自己就只能是自閉症家屬、生為黑人就是黑人),通常會去看這個隊伍值不值得加入。一個隊伍值不值得加入,除了看喜好隊伍的程度,還要看隊伍在社會當中的地位,而其社會的地位是奠基於社會的觀感。比如我覺得我喜歡打籃球,而且我知道社會普遍喜歡愛運動的人,所以我決定自稱為籃球愛好者,我加入了「愛好籃球」的隊伍裡(這裡不是指籃球隊!)。比如我覺得基督教裡的佈道很發人深省,同時我覺得基督教的成員社經地位與人品都還不錯,所以我決定受洗入教,成為了「基督徒」。再比如我知道我是同性戀者,但是同性戀者遭到社會污名化的情形很嚴重,這可能會成為我自稱為「同性戀者」的一個阻力。
一個隊伍的獨特性也會成為一個隊伍值不值得加入的一個指標。比如說「台北人」跟「基督徒」這些人數眾多的群體,雖然在社經地位上相對於「花蓮人」與「同性戀者」要來得高,但是「花蓮人」與「同性戀者」的獨特性對於個體來說,可能會是個體願意加入隊伍的一個考量點。就像我剛念台北的大學的時候,免不了要自我介紹,當我同學介紹自己是「花蓮人」的時候,他所受到的注意力要比起說我自己是「台北人」來得多許多。我自己都會覺得「哇你花蓮人喔超狂」。從個體的角度來看,每個人都想要找到自己在社會中的獨特位置,找到自己的不可取代性。因此個體所加入的隊伍要是越獨特,個體的獨特性當然也就增加許多。
自我歸類理論——展現隊伍最好最獨特的一面
前面我們已經知道個體之間要有共同承認的屬性,或者「歸屬感」,才能形成一支隊伍。自我歸類理論裡有一種層級結構(Level of self-abstraction)去描述個體所屬的隊伍的不同級別:

如果直接拿獸圈來當例子的話,那麼上圖的四個層級由上而下可以想作是獸圈、喜愛獸裝、獸裝製作者、自身。換句話說,這位 Sam,除了他是他自己之外,他同時也是獸裝製作者、喜愛獸裝的人、跟獸迷。他同時屬於這四個隊伍(隊伍可以大至全人類,小至自己一人)。在 Sam 與其他獸迷交流的時候,他會同時顯露出與其他人相近與相異的特徵:他會聊獸圈裡的共同話題,也會聊喜愛獸裝的人會聊的話題。而當 Sam 在與同為獸裝製作者的人交流的時候,他則會更傾向於聊關於獸裝製作以及自身的事情。相近的特徵用來加強隊伍的歸屬感;相異的特徵用來加強自己的獨特性。
自我歸類理論裡還有一些有趣的社交運作,叫做去個人化(depersonalization)與自我刻板化(self-stereotyping)。假設有位初次見面的美國朋友來拜訪台灣,自己在跟美國朋友互動的時候,自己就會呈現心中台灣人應該有的樣子(可能是純樸、友善、謙虛);但是如果換成是初次見面的台灣人的話,在互動的時候自己所呈現的就不會是心中台灣人的樣子,而是自己心中八年級生應該有的樣子(開放、天然獨)。在顯現出自己所屬隊伍的「異」的時候,呈現的也是這「異隊伍」的正面與獨特的屬性。
這些隊伍內的交流以及社交運作的目的是什麼?在隊伍內鞏固隊伍的向心力,並且找到自己的定位;在隊伍外藉由拉抬自身所屬隊伍的社會價值,拉抬自己的社會地位。
個體與個體、個體與隊伍、隊伍與隊伍之間的互動當然不只有這些。但我不諳社交,所以我的社交能力只能讓我解釋這些事情。
至於這個框架有什麼用處?我覺得至少在有人開火說「貴圈真亂」的時候,我們有這樣的框架可以抽絲剝繭,探討其中的原因:你說的貴圈是哪些隊伍?你說的亂是扣分在哪些屬性?
這個框架,還可以拿來自我剖析。
歸屬感與獨立
我從小到大的過程當中,似乎沒有經歷過對於任何隊伍有強烈的歸屬感。
其背後的原因我覺得錯綜複雜,深入挖掘之後我發現有很多面向可以去探討。
前面說過我為了稀缺黑洞,跟獸認同搏鬥了好些年。我承認我到現在,偶而還是會覺得如果沒有這個稀缺黑洞,我搏鬥的這些年就可以好好去做其他事情,在其他領域有顯著成就。不過擁抱獸認同之後新增加的朋友們,其羈絆是要比其他興趣的朋友圈的羈絆要來的有「潛力」許多。我認為其他非獸迷的人是很難擁有這樣的機會的,所以我非常珍惜。
「潛力」,所以其實我還沒有發揮出來。
我是個高冷的人。我時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讓自己的真實性格在其他隊伍裡有所暴露。高冷是最完美的面具,也是在各個隊伍之間最不具存在感的面具。這個面具可以在一般社會的注視下安然生存而不受傷害。高冷是虛無,所以我無法被真實地看見。
我是個挑惕的人。我也有自己的其他「安全的喜好」。我的喜好隨著知識的疊加愈加狹隘,愈加有深度。我真的很喜歡這些狹隘的喜好,但也因此我變得無法去欣賞其他領域容易理解的喜好。我不願意去對一個我不知道哪裡有趣的事物點虛假的讚,也不願意讓自己的讚變得廉價而無意義。我無法假裝喜歡。我點讚的標準有點過高了。挑惕是孤獨,所以我無法讓別人感受被看見。
我是個理性的人。我非常注意對方的言行,因為我想要非常正確看見對方,看見對方的真實,無論對方是站在與我相同的隊伍,還是不同的隊伍。我很清楚所有事情總有好壞兩面。我很清楚我們無法窮究事物的各個面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俯瞰全局,是最理性的。我沒有立場。理性的我是獸迷旁觀者。理性是冰冷,所以我無法融入隊伍中。
我知道我很獨立。我比較不從眾,甚至有點叛逆。但我實在不願意去說自己是個獸迷旁觀者。說出「獸迷旁觀者」這些字眼讓我很難過。我想參與。我想在獸迷圈子當中找到屬於我的位子。我想從這些羈絆中獲得歸屬感,真切的歸屬感。
我能做什麼?
我想練習。
對於我這種腦袋GPU運算量極度有限、想像力匱乏的人,或許獸裝可以減少我的腦內運算量,因為我不需要花額外的力氣去想像我小灰狐的模樣。我對於動物與獸發自內心的眷戀,使得我可以有機會脫離理性高冷的自己。
獸裝的面具使得旁人看不見我的臉,因此面具底下的我可以盡情地做出各種誇張的表情與肢體動作而不用顧慮別人投以自己的眼光,進而透過誇張的肢體動作展現感性的自己,與其他人互動。一種角色扮演的概念,只是這個角色對我來說深刻了許多。
我對於我感性的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問狼葛格就知道了),只是我感性的自己羞於見人罷了。我知道我只要願意拿出我的感性,我可以不高冷,我可以不挑惕,我可以有依賴感。
獸裝之外的方法,其實我都在做。我很努力地與人互動,無論是這個部落格,還是推特,還是論壇,或者實際的見面。我用我的方法取之於獸圈,用之於獸圈,希望讓自己所屬的獸迷隊伍能夠更加凝聚成熟。同時一方面希望透過這樣的手段找到圈子裡自己的位子,一方面希望讓自己更能夠面對與承受人與人之間感性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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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還是很怕太長的文字會影響讀者的吸收能力跟興致。我自己讀長文的時候也會有這種感覺。雖然面對子迂跟 4THINK 的長文我可以用 feedly 把文章先暫存,留到以後再慢慢讀。但是還是會有一些文章內容詳細到我實在沒有辦法全部吸收,或者我對主題沒有太大的興致。當然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只能說沒有緣分。只是我內心還是很想要將這些聲音與想法說出來,希望有緣分的人可以從漫漫長文裡得到些什麼東西。
面對這樣的矛盾,我覺得我還是會坦然的說:一切隨緣。我覺得至少這些文字對我自己有用,能讓我日後回顧的時候還能獲得些什麼,我就很滿足了。
謝謝你,舒。
打個預防針。
這篇文章並不是在鼓吹買獸裝。我理解並不是人人都有經濟能力或者有意願買獸裝。我只是提出一種能讓我更加感性面對人的方法。在沒有獸裝的情況下,有沒有辦法獲得歸屬感呢?我覺得還是有的。
試著與同好分享你認為很深刻,但平常不敢對他人說的事物:無論是你最愛的獸漫,是幾張你出遊的照片,是一段痛徹心扉的文字,是你不可告人的特別喜好。或許不是每個同好都會對你的分享有所共鳴,但一旦找到了那些懂你的同好,你會把這段分享的經驗深深地放在內心裡的聚寶盆。當你日後重新看向那滿溢著喜悅的聚寶盆,你會知道:你是被惦記著的,你是被看見的,你不是孤獨的🦊
讚讚